容貌者,骨之余:常佐骨之不足。情态者,神之余:常佐神之不足。久注观人精神,乍见观人情态。大家举止,羞涩亦佳。小儿行藏,跳叫愈失。大旨亦辨清浊,细处兼论取舍。
相人以先观神骨为第一要诀,然未可持之以为定论,神骨虽为论相之主要依据,亦不过“擒贼擒王”之法而已。所谓“牡丹虽好,终虽绿叶扶持”,神骨虽佳,仍得容貌情态及其他俱合格局。反之,如骨法气势稍弱,设容貌优美端整,往往可以补救,盖容貌与骨相较近而不可分也。又如其神或嫌不足,情态亦可佐之,盖情态与神极近似,系根于内而发于外者,故曰“神之余”。吾人动曰观人神情,实则“神”“情”之间,大有区别,未可混为一谈,视瞻有力,不眊不昏,乍观久视,始终如一,此之谓“神”。动定有序,周旋合矩,举止大方,应对无紊,此之谓“情态”。神贵乎能久,情态贵乎自然,猩猩作态,只增其丑而已。
容貌为表现风彩之要件,情态则为表现风度之要件,其质不同,两美相辅始相得益彰。每有容貌清秀,然应对动定,有俗浊令人不耐者。亦有貌甚寝陋,而风度绝佳,此则纯视乎情态之美恶以为断,读者当自有会心也。
此章所言“大家举止,羞涩亦佳”羞涩绝非猥琐上不得抬盘之谓。按心理分析家之说,其人殆属于“内向型”,不善交际而缺乏冲动力,故处于应对之场合,每不免于羞涩,然安详静穆,闲雅冲淡,绝不失大家风度,羞涩处正是其佳处也。此一类型,随处可见,学者可于静观默察中求之。
又“小儿行藏,跳叫愈失”一句,系就情态而观其神,非指小儿有甚么行藏,于哭笑叫跳中有所失而显其幼稚也。不过举例以明其说,如人伦大统赋云“顾下言徐,叔向知其必死:视端趋疾,魏主见乎真情。”是言人之情态不容掩饰,细察行藏,已自露其真也。总之,须把握重点,辨其清浊,至于“细处兼论取舍”,系乎以下所论各项情态而言。
四项情态
有弱态,有狂态;有疏懒态,有周旋态。飞鸟依人,情致婉转,此弱态也。不衫不履,旁若无人,此狂态也。坐止自如,问答随意,此疏懒态也。饰其中机,不苟言笑,察言观色,趋吉避凶,此周旋态也。皆根其情,不由矫枉。弱而不媚,狂而不哗,舒懒而真诚,周旋而健举,皆能成器。反此,败类也,大概亦得二三矣。
此章系论“恒态”,谓已成“定型”者也。各种情态,皆系诚于中而形于外,不容丝毫做作。然亦须窥其大旨,细办其清浊邪正,方不致差之毫厘,谬以千里。
大抵具“弱态”者,以属神经质者居多,性柔善感,和易近人,颇倾向文学艺术及宗教,故虽弱而无伤大体,且多可取之处。若带媚则为逢迎谄媚之流,摇尾乞怜之辈,贱相也。
具“狂态”者,多为愤世嫉俗,不满现实之人,设其本性清高古朴,则犹有可取。否则,喧哗取闹,暴戾粗野,是为市井之夫、妄人而已,曷足语此?
是“疏懒态”者,颇多才有可恃,对世俗之认定满不在乎,由是发为倨傲怠慢,实则为祸之阶,殊不足取。如孟子因“盘成括”此人,“小有才,末闻君子之大道”而“知其将见散”,即其例也。设其人心性坦诚而纯真,则尚可得友,兼且成事。
具“周旋态”者,智慧极高而性机齐,然城府深沉,迹近阴噞,设其人于周旋中,别有一种强干豪雄之气,则折冲撙俎,止戈疆场,必能建立功业,发展厥抱。所谓“会盟之际,一言兴邦;使于四方,不辱廷命”者是也。
以上四者,各有短长,要能于细处分别取舍,得其正者必成器,得其偏者则败。管仲临终评断饱叔,隰朋、易牙、竖刁诸人,既各就其恒态,以为观测之最高法则。国父尝谓考察之方法有二:一曰观察,即科学;一曰判断,即哲学。相人之道亦然,观人之情态亦然也。
前者恒态,又有时态。方有对谈,神忽他往,众方称言,此独冷笑,深险难近,不足与论情。言不必当,极口称是,未交此人,故意诋毁,卑庸可耻,不足与论事。漫无可否,临事迟回,不甚关情,亦为堕泪,妇人之仁,不足与谈心。三者不必定人终身,反此以求,可以交天下之士。
“时态”意即“并非经常发现之情态”。吾人观察繁复之人性,原不可胶柱鼓瑟,执一而求。姜太公云:“士外貌而中清不相应者十五”。设扭一角而目为全牛,误之甚矣。然人之情态,究非有绝大素养之人,不能抑制其外露,诚能鞭辟入里,紧握正确之端,而顺其趋势以推求之,亦未始非“举一隅反三隅”之良法。
颜渊所谓“夫形,体也:色,心也;闵闵乎其薄也。苟在温良之中,则眉睫不能虑之。”即是此理。盖人之真情流露,往往在于一瞬之闲。此章论“时态”三则,诚所谓见微知著者矣。
方有对谈,而眼神他属,可见其毫无诚意,别有隐情。众人方言笑正欢,此公独袖手冷笑,可见其冷峻寡情,心怀叵测;此种有失正常之情态,唯城府深沉,艰险难近者有之,故“不足与论情”。
唯优柔寡断,愚患因循之人,始“漫无可否,临事迟回。”盖其人既无壮志,又乏才能,任人推移,懦夫而已。唯妇人女子,哀不中节,以是“不甚关情,亦为堕泪。”自命为“温情派”者属之。传曰:“谋及妇人,宜其死也”,故“不足与谈心。”
以上三者,皆属并非经常发现之情态,亦非终身不可变化者,而情态亦每随气质变化而变化,故三者均“不必定人终身”。设反此以求,如“相与对谈,倾诚谛听,与众交言,语不饰词。”其人必真诚可靠。又如“言有不当,据理力争;扬善公庭,规过私室。”其人必富正义感,兼且有余有量。又如“不轻然诺,临事果断;哀发乎情,忍止乎度。”其人以肝胆相照,真丈夫也。以此为观人之准绳,几乎可以不失天下士矣。
参考翻译
一个人的容貌是其骨骼状态的余韵,常常能够弥补骨骼的缺陷。情态是精神的流韵,常常能够弥补精神的不足。久久注目,要着重看人的精神;乍一放眼,则要首先看人的情态。凡属大家--如高官显宦、硕儒高僧的举止动作,即使是羞涩之态,也不失为一种佳相;而凡属小儿举动,如市井小民的哭哭笑笑、又跳又叫,愈是矫揉造作,反而愈是显得幼稚粗俗。看人的情态,对于大处当然也要分辨清浊,而对细处则不但要分辩清浊,而且还要分辨主次方可做出取舍。
常见的情态有以下四种:委婉柔弱的弱态,狂放不羁的狂态,怠慢懒散的疏懒态,交际圆滑周到的周旋态。如小鸟依依,情致婉转,娇柔亲切,这就是弱态;衣着不整,不修边幅,恃才傲物,目空一切,旁若无人,这就是狂态;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想怎么说就怎么说,不分场合,不论忌宜,这就是疏懒态;把心机深深地掩藏起来,处处察颜观色,事事趋吉避凶,与人接触圆滑周到,这就是周旋态。这些情态,都来自于内心的真情实性,不由人任意虚饰造作。委婉柔弱而不曲意谄媚,狂放不羁而不喧哗取闹,怠慢懒散却坦诚纯真,交际圆润却强干豪雄,日后都能成为有用之材;反之,即委婉柔弱又曲意谄媚,狂放不羁而又喧哗取闹,怠慢懒散却不坦诚纯真,交际圆滑却不强干豪雄,日后都会沦为无用的废物。情态变化不定,难于准确把握,不过只要看到其大致情形,日后谁会成为有用之材,谁会沦为无用的废物,也能看出个二三成。
前一章所说的,是在人们生活中经常出现的情态,称之为"恒态"。除此之外,还有几种情态,是不经常出现的 ,称之为"时态"。如正在跟人进行交谈时,他却忽然把目光和思路转向其他地方去了,足见这种人毫无诚意;在众人言笑正欢的时候,他却在一旁漠然冷笑,足见这种人冷峻寡情。这类人城府深沉,居心险恶,不能跟他们建立友情;别人发表的意见未必完全妥当,他却在一旁连声附和,足见此人胸无定见;还没有跟这个人打交道,他却在背后对人家进行恶意诽谤和诬蔑,足见此人信口开河,不负贵任。这类人庸俗下流,卑鄙可耻,不能跟他们合作共事;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置可否,而一旦事到临头就迟疑不决,犹豫不前,足见此人优柔寡断;遇到一件根本不值得大动感情的事情,他却伤心落泪,大动感情,足见此人缺乏理智 。这类人的仁慈纯属"妇人之仁",不能跟他们推诚交心。然而以上三种情态却不一定能够决定一个人终身的命运。如果能够反以上三种人而求之,那么就几乎可以遍交天下之士了。